燕如微

以我手中笔,书此天下事。

【启端/越端】痴情种·贰

[贰·前尘]

那比冰还要寒冷的目光让陵越无数次在梦中惊醒。从前陵端在的时候,涵素真人的眼中还有些温度,哪怕是他的弟子因为自己被罚,看过来也是云淡风轻。

但现在,涵素真人像没了鞘的神兵利器,目光所及之处,似冰封千里。

芙蕖端着刚熬好的药来看陵越,修仙中人不甚在意男女大防,但她到底是个女儿家,平日里尽管活泼了些,到这种时候便矜持地很。她敲了敲门,喊了句“大师兄”,等听到陵越的允许才用脚尖推开了门。

陵越额头冒着汗,脸色也差得很,却仍是身板挺直,哪怕是在亲近的芙蕖面前,也不肯示弱。芙蕖见了,心里难过的很,嘴上却只道:“大师兄,快来把药喝了吧。”

陵越看到芙蕖施了粉也掩不住眼下的青黑,有些愧疚。肇临横死,屠苏魂散,陵端命陨,如今他身边也唯有芙蕖这一个亲近的师妹。撇去芙蕖的情愫不谈,这些年一同长大的情谊也让陵越习惯了呵护芙蕖。芙蕖帮他良多,这段日子,实在是太辛苦。

“大师兄,”芙蕖见陵越皱眉,以为他仍然为天墉城的事务烦心,劝解道:“如今我爹云游归来,纵然什么都不做,已然是一种震慑,底下弟子最近都消停了不少。这是个好的开始,我相信大师兄你一定能做好掌教的。”

芙蕖说这话的时候,脸上带出几分欢喜来,也有了点从前无忧无虑的模样。陵越不愿扫了她的兴,勉强笑道:“那就承师妹吉言了。”

芙蕖将药放下,朝他眨眨眼:“大师兄,你可要把要喝了。我偷偷跑出来的,待会还要回去练功,免得我爹生气。”

“好。”陵越想问,那日打昏他的是否就是涵素真人,他手中的玉盒装的是否就是陵端的骨灰,但面对芙蕖的小女儿情态,他到底咽回了一众疑问。

芙蕖别了陵越,刚踏入院中就看到涵素真人执了一盏,往地上一倾,眼皮不由跳了跳。

“爹。”她踌躇不决,捏着衣角不敢上前。涵素真人看着她怔了怔,随后招了招手。

芙蕖觑着眼见涵素真人没有动气,乐颠颠地凑了过去,拉着涵素真人的手娇声道:“爹,你这段日子去哪儿了?怎么现在才回来?”

涵素真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话里透着几分惆怅:“时间过的真快,当初小小的粉团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。”

芙蕖乖顺地站着,闻言笑了:“爹,你怎么突然这么说?”

涵素真人拿着玉盏的手有点不稳。他没发现,芙蕖却看在眼里,那脸上便渐渐没了笑。她的鼻头蓦然涌上酸涩,期期艾艾地问:“是不是……是不是……出了事?”

那两字在她舌尖转了转,化成一声呜咽,胸口处一阵阵的疼。她惶惶地想要寻得一个否定的答案,但涵素真人沉痛的表情如重石狠狠地落在她的心房,那泪水倏然涌出。

芙蕖扑进涵素真人的怀里,由嚎啕大哭到上气不接下气,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。涵素真人拍着她的背,轻声安慰:“端儿肯定不愿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,莫哭了。”

“那玉盒……”芙蕖抽噎着,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,抓着涵素真人的手不自觉用力。

“端儿自幼在天墉长大,这里就是他的家。”涵素真人极力稳住激荡的心绪,不让自己的言语再刺激悲伤中的芙蕖。

芙蕖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袍子,一直流到他心里去。修行日久,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那个年少气盛的少年,因为修炼的功法缘故,逐渐变得冷情冷性。但,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

自小芙蕖爱追着陵越跑,和百里屠苏熟后亦经常前去探望。涵素真人不忍拘了她天真烂漫的性子,也由得她去。长久伴他膝下的只有陵端,冷清清的处所也因为陵端才有了几分热闹,也让他身上少了几分寒冽。

陵端初上天墉时,瘦骨嶙峋,是他和厨娘打了招呼,拿了糕点塞给陵端,一顿顿把他喂成小胖子。等陵端在意形象闹着要减肥的时候,他还是坚持投喂,陵端一边碎碎念一边接了过去,吃完后又哀叹今天又要多练一个时辰。

等陵端消了肥肉,长成翩翩少年,涵素真人偶尔会下山,去找新奇又好吃的零嘴,陵端收到后往往会分给周边亲近的师弟,然后在一群小萝卜头面前炫耀自己有个好师傅。

那次路过,他斥了一句胡闹,吓得其他小弟子直哆嗦,陵端却扭身抱着他的腰笑眯眯地说:“师尊给的点心好好吃!”

好一副恃宠生威的得意样,他提拉着陵端的耳朵,没使劲儿,笑骂:“还想在为师身上抱到什么时候?没个正行!”

陵端顺势要往他背上爬,半大的少年分量不轻,他伸手扶了一把,背后就挂了一个小皮猴,拖着音喊:“师尊~你舍得罚我吗?我可是在他们面前树立了您威武的形象呐!”

“对对对,二师兄说的都对!”小弟子们放松了下来,全围着他对着陵端叽叽喳喳。

也正是那次后,新来的弟子老爱往他住处跑,眼巴巴地等着陵端分点心,然后在殿里玩捉迷藏的游戏,乐此不疲。

别看陵端闹,最开始,简直就是个小可怜。因为怕黑,哭唧唧地拖着被子来他房间,死活要打地铺。要是跟他说男子汉大丈夫,流血不流泪,他就能嚎一句:“师尊,你就当捡了个女娃娃养嘛!”

然后跑去拿着朱笔在自己额头点一下,滚进他的怀里,仰着小脸可怜兮兮:“师尊,我怕黑嘛。”

胡闹,简直胡闹!他在心里这么说,然后抱着把自己裹成球状的陵端坐了一夜。他发愁,陵端爱踢被子这个习惯实在不好。

陵端本就瘦弱,极易生病,没他看着怎么能行。于是陵端包袱款款的就搬到了他寝屋里头,霸占了他的床,从这头睡到那头。反正他早已习惯用打坐来代替睡觉,被占了床也没什么。

嗯,偶尔陵端会变得特别勤快,哭着喊着要帮他洗被子。涵素真人发誓,自己什么都不知道,也没看到陵端红红的耳朵。

涵素真人知道,陵端有个外号,叫天墉城小霸王。但是陵端也只是做些不痛不痒的捉弄,被他戏弄的弟子后来都成了他的小跟班。陵川是,陵正是,肇临是,还有很多很多其他弟子也是如此。一帮人一整天鸡飞狗跳,咋咋呼呼,闹得其他长老头疼。当然,他们还不敢在长老面前太过放肆,私底下才放开闹腾。

但是陵端有时候闹得狠了,他为了避嫌,都会沉着脸在其他长老面前罚陵端抄书,扫天梯。长老们都道这是磨砺陵端的好法子,涵素真人哪里不知道,自己这个弟子,招一招手,就有一大帮师弟替他受罚。然后陵端就舒舒服服地躺着,肇临给他扇风,陵川给他捏肩,陵正则给他喂果子吃,其他师弟任劳任怨地干着活。

他的弟子爱出风头,耍二师兄的威风,天墉城大半不服他的弟子都被他揍过。涵素真人也奇怪,明明陵端下手不轻,怎么那些受害者后来都粘着陵端。还有,陵端的功力明明比他们的要高,每次打完架却都带着一身青紫回来。

涵素真人点昏了芙蕖,耳边突然响起软软的童声:“师尊,你怎么又打晕小师妹啦?”

这是幻觉。涵素真人清楚的很,那个声音属于六岁的陵端。

那时,芙蕖才三岁,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。小小的陵端已经有了十分丰富的经验,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芙蕖。反倒是他这个做爹的,一遇到芙蕖就手足无措。

芙蕖喝的米糊糊,是陵端盯着厨娘熬了端回来,一口一口吹凉了才喂的。

半夜,睡成死猪的陵端竟会爬起来,隔着摇篮看芙蕖有没有踹被子。

芙蕖不知为何嚎啕大哭,是陵端抱着襁褓摇晃了好久,哼着不成调的曲子,才哄的她咯咯笑。

他就站在一旁,端着架子,看着一大一小分外和谐的身影。曾有过的害怕养不活芙蕖的念头就被他甩在了脑后,只要有陵端在,一切都不是问题。

若论感情深厚,芙蕖同陵端才是更为亲近。涵素真人不否认自己曾有过让芙蕖嫁与陵端的私心,只是感情这种事,一向不由人摆布。

芙蕖偏偏喜欢上了沉默寡言的陵越,一颗心都系在了他的身上,对陵端只有自小的亲昵。这对青梅竹马的师兄妹,日后也相行愈远,一段情谊被刻意地淡忘。

芙蕖总抱怨他偏疼陵端,因为百里屠苏的缘故也求过他好好开解陵端,但涵素真人一看到那双眼睛带着倔强和不甘看过来时,千言万语都只能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
自己也曾经求不得,恨天不公,怨世不平,并轻狂数十载。陵端尚不过弱冠之龄,又怎么能苛求他不怨不愤,勘破情关?

更何况,陵端只适合人间烟火,求仙问道的事儿和他沾不了太多因果,他终不愿自己爱护的弟子在山中孤寂一生。

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涵素真人只想让陵端归入红尘,如一般人成亲生子,狠了心任由紫胤真人废了陵端的灵力,逐出天墉。

如今看来,他是大错特错。一念之差,已是阴阳相隔的结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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